『独活』⑥
『16』
还没上小学的阿昼不可能独自生活。第二顺位的监护人选是祖父母和外祖父母，外祖父母在阿昼一岁左右就相继去世了，而祖父作为老兵在某次战乱中牺牲了，只留下一个患有阿兹海默症的祖母由阿昼父亲和姑妈轮流照顾。
法院指定了姑妈为阿昼的监护人，阿昼就从市中心的家搬到了刚刚归入城区的县级市。那里本该是阿昼的家乡，可是他对那里的一切都无比陌生。
临搬走的那晚，阿昼久违的打开了电视。
没有拨到少儿台，阿昼不愿去动遥控器，就只抱着腿机械的盯着屏幕，演什么看什么。
默认频道是中央一。新闻联播播报了一桩地下儿童贩卖市场被警方跟踪调查并击破的大案。电视上出现了那个潮湿偏僻的仓库，随后就是警察控制男人的画面。
阿昼终于知道了在他昏迷的时候男人都做了些什么。尽管男人的眼睛被打了马赛克，阿昼依然感受得到那份阴冷和凶狠。
后来审讯室里男人承认自己拐卖了三十一个儿童，以及一次杀人未遂。动机就是为了给重病在床的儿子集手术费。
阿昼按了下遥控器上的电源键。
天已经黑了。
屋里没有开灯。
阿昼第一次想明白，幸福是种很稀有的东西，得到的代价就是他人的失去。若是失手了，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从此阿昼的认知里再没有正和游戏一说，只剩零和游戏与负和游戏。
『17』
阿昼该上小学了。
姑妈很忙。家里有两个孩子，一大一小，大的上初中，小的才幼儿园中班，再加上还有祖母需要照顾，便很少有时间分给阿昼了。
其实阿昼不在乎，但是姑妈心里却很在乎。她为了弥补自己的疏忽，特意拜托班主任多多关照阿昼，并把详细的情况都告诉了老师。
于是在阿昼入学的第一天，老师就告诉全班同学:“宁似昼同学没有爸爸妈妈，大家作为好同学一定要多体谅他，多关心他，多帮助他。”
可惜老师的话起了反作用。从此调皮的孩子嘲笑他是“没爹妈的可怜虫”，善良的孩子对他敬而远之。阿昼没被正眼看过，他从此也不抬头走路了。
因为在家乡，总有很多熟悉的亲戚认识阿昼。常常是走在路上，迎面来的人明明根本不认识，他/她却会满脸同情的说“啊呀这不是小昼吗，自己上学放学是不是很辛苦啊”或者“在这里还习惯吗，姑妈一定会跟你爸爸妈妈一样的疼你的”。
走远后，阿昼常常听到他们发出类似“失去父母的孩子真可怜啊”的感慨。
阿昼受够了。
他既不想要特别的照顾和过量的关心，也不想要恶意的调侃和刻意的疏离，更不想要所有人居高临下的同情。
阿昼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孩子，过平静的生活。
再也不要任何人聒噪的打扰。
『18』
姑妈愈来愈忙了。他三年级时，姑妈让阿昼转回了市中的小学，搬回了阿昼家。
姑妈相信阿昼已经足够成熟，毕竟这三年里他的成长是肉眼可见的。敏感的孩子往往早熟，加上家庭的各种变故，阿昼的成熟比同龄人快了十倍还多。姑妈替他办完了所有手续后，请了个阿姨照顾他。
阿昼开始了他的独居生活。
阿昼用一年时间跟阿姨学会了如何做饭，之后就请姑妈辞退了阿姨。阿姨走之前非常担心阿昼，叮嘱他一定要好好吃饭认真学习。一年的时间，她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疼。可阿昼只有礼有节的感谢了她，有如与生人告别一般。
阿昼那个时候已经学会了收起感情。他深知，越在乎，离别就越痛。而人间，从没有不散的筵席。
恐怕只有他的日记知道他的痛苦，明白他的渴望。
今后就真的只有自己了。阿昼感到恐慌，又感到一丝心安。
如此这般，已是最幸福的时刻了。
评论